对军方而言，为“无太空日”——即卫星无法提供远程通信、精确导航、情报监视侦察（ISR）及导弹预警支持的情况——做准备并非新鲜事。然而，在这些功能中，通过太空平台实现的定位、导航与授时（PNT），已成为西方军队日常作战中最重要的能力支撑。 俄乌战争中，双方既依赖PNT系统开展行动，又相互干扰对方的PNT信号。这场战争提醒西方军队：导航战（NAVWAR）已真实存在，并正影响着空、陆、海多域军事行动。无论是战机执行对地精确打击任务、火力网络协同自行火炮实施“打了就跑”战术，还是水面舰艇海上航行，获取精准PNT信息的能力，始终是军方必须优先解决的关键问题。 总部位于悉尼的先进导航公司（Advanced Navigation）首席执行官兼联合创始人克里斯・肖（Chris Shaw）指出，西方此前关于导航战的讨论，传统上仅聚焦于“防御机制”——即防范全球导航卫星系统（GNSS）信号遭受干扰、欺骗与破坏。这里的GNSS系统包括美国的全球定位系统（GPS）、俄罗斯的格洛纳斯系统（GLONASS）、欧洲航天局的伽利略系统（Galileo）以及中国的北斗系统（BeiDou）。 但肖表示，如今市场格局已发生变化：行业与政府正围绕导航战的“防御维度”与“战略维度”开展更广泛合作，“这一趋势以作战责任与国家安全承诺为导向。随着现代冲突地区GPS干扰与欺骗事件增多，导航战议题正受到越来越多关注。面对不断演变的威胁环境，各国日益重视构建‘自主可控、安全可靠、灵活适配’的导航体系——既减少对易受攻击信号的依赖，又提升作战韧性。” 肖强调，PNT是导航战的“核心”：“在现代作战中（无论陆、海、空、天领域），PNT支撑着从任务规划、目标定位，到通信、后勤保障、系统同步的所有环节。一旦PNT能力受扰，整个作战体系的效能都将面临风险。” 诺斯罗普・格鲁曼公司（Northrop Grumman）导航与座舱系统副总裁瑞安・阿灵顿（Ryan Arrington）则认为，军方在复杂战场环境中实现精确导航的能力正面临日益严峻的威胁：“为应对敌方信号干扰威胁，诺斯罗普・格鲁曼已研发先进导航系统，保护军方免受‘GPS信号阻断’‘导航数据篡改与欺骗’等复杂攻击。”
以色列埃尔比特系统公司（Elbit Systems）一位因作战安全原因要求匿名的发言人表示，包括GPS在内的GNSS系统仍是当前全球应用最广泛的导航手段，但军方对“多层级、混合式系统集成方案”的需求正不断上升——这类方案旨在应对战场电子战（EW）威胁，提升PNT能力的可靠性。
该发言人解释：“如今客户同时使用GPS与惯性导航系统（INS），‘GPS+INS’混合解决方案已非常普遍，以应对不同类型干扰。敌方也在运用不同能力、不同卫星星座与不同接收机；我们还观察到‘自适应调谐’技术用于抗干扰——这好比一场‘算法竞赛’：导航系统需通过先进算法判断‘是否存在干扰’‘如何应对干扰’（例如，是多向干扰还是多源干扰），以及‘如何利用人工智能识别信号真伪’。”
埃尔比特系统公司认为，现代导航战既聚焦“防御应用”（保护己方平台的PNT接收机），也重视“进攻应用”（破坏战场全域内敌方平台的PNT能力）。这一特征在乌克兰战场体现得尤为明显——双方均运用导航战技术及相关战术、技术与流程（TTP），辅助无人机攻击或防御无人机攻击。
该发言人特别指出，乌克兰战场上无人地面平台、无人空中平台与无人水面平台（USV）的广泛应用，表明导航战能力可像“动能打击”一样有效威慑、破坏威胁，且成本更低：“无人系统的普及改变了现代战争形态，但如果每一个威胁都用动能武器拦截，战争成本将极高。”
以乌克兰“海婴”（Seababy）无人水面艇为例——这种低可视性装备可携带300公斤炸药，通过视距或卫星通信控制，且据信在2024年12月曾用防空导弹成功击落一架俄罗斯米-8直升机。发言人分析：“‘海婴’是一种威胁，但对电子战系统而言却是机会——因其依赖多种无线电频率，我们可及时探测并干扰其信号，阻止攻击得逞。这类无人艇需要极高的精度，而它们搭载的GPS接收机正是薄弱环节，因此为综合电子战能力提供了用武之地。”
法国泰雷兹集团（Thales）导航与系统业务开发经理米卡埃尔・布鲁耶（Mikael Brouillet）认为，PNT能力是实现战略与作战效能的核心支撑：“PNT精度保障军方实施精确机动、精准定位目标、高效协同行动；同时，PNT对维持战场态势感知至关重要——它能实时呈现所有部队的位置，为任务规划与前线指挥官决策提供关键依据。”
布鲁耶指出，GPS的脆弱性最早在2014年俄罗斯进入克里米亚时显现：“军方开始意识到‘过度依赖GNSS’的隐患，但当时仅认为‘部分任务场景下可能无法使用GPS’。如今情况已完全不同——我们无需再进行观念普及，‘未来某一天可能无法使用GPS/GNSS’已成为现实，因此必须做好‘无GPS作战’的准备。有GPS时就用，但使用前需谨慎。”
结合乌克兰战争，布鲁耶提到商用无人机的“大规模应用”——这类无人机依赖GNSS信号实现PNT：“因此，防范无人机攻击的首要手段是GPS干扰机，这一点已成为共识。我们无需再向军方普及相关知识，他们清楚‘仅依赖GNSS会导致脆弱性’。”
他同时警告，多域战场中的所有平台都可能受到GPS干扰机影响：“协同作战依赖两大支柱——通信与定位。如果无法确定自身位置，协同能力将大幅下降。因此，所有应用都会受到电子战影响，这一‘游戏规则改变者’的作用已在乌克兰战场得到验证。”
先进导航公司的肖也分享了从乌克兰战争中吸取的经验：他在2025年2月参加了乌克兰“BRAVE1”国防论坛，与客户交流并参与技术讨论，探索自主性与机器人技术如何重塑战场。“与传统耗时数年的采购周期不同，”肖解释，“乌克兰军队通过实时战场反馈加速技术迭代，要求每三个月进行一次软件更新以保持领先。这种快速迭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动电子战环境下的自主性、导航技术、无人机蜂群与综合防御系统发展。引领这一进程的企业不仅在‘跟上节奏’，更在‘制定全球行业标准’。”
肖进一步分析：“如今导航战威胁覆盖陆、海、空、天全领域，反映出电磁频谱环境日益复杂与对抗加剧。这些威胁包括GPS干扰与欺骗、网络攻击、‘反介入/区域拒止’（A2/AD）系统对军方机动自由的限制等。若军方无法快速整合、适配新技术，这些威胁的影响将进一步放大。”
“尽管敌方已展现出部署新型电子战工具的灵活性，但许多军方机构在‘快速列装与整合下一代PNT能力’时，仍面临制度、文化与后勤障碍。这一差距可能使他们暴露在‘动态适应型敌方’面前——这些敌方深知导航战中‘速度与灵活性’的重要性。”
因此，肖提出建议：“军方必须投资构建更灵活的采办与开发流程，同时加强操作员持续培训与创新体系建设，确保在电磁战场中保持优势。”
与埃尔比特系统公司“多层级应对导航战”的思路一致，泰雷兹集团也为军方提供“系统集成方案”，保护陆、海、空平台的PNT能力。“确保PNT信号连续性有多种方式，”布鲁耶举例说明，包括该集团的惯性导航系统（INS）、多模式GNSS、可控接收方向图（CRP）天线与多干扰对抗天线。
“CRP是一种智能天线，可抑制干扰机影响，确保平台持续接收GPS信号，”他解释，“例如，其信号增益比可达1:100，意味着信号覆盖范围可提升100公里——这是首选方案。但当干扰机数量过多或功率过强时，CRP天线也无法接收信号，此时就需要开发不依赖GPS的替代导航系统。”
布鲁耶以5G通信为例：“冲突环境中，依赖‘机会信号’（如5G）会更复杂，但可利用低地球轨道（LEO）或中地球轨道（MEO）卫星星座。不过，这些仍属于无线电信号，仍可能受到干扰。”
他还介绍了PNT的替代技术路径：“另一种方案是惯性导航系统（INS）——这类系统不依赖任何外部信号，仅通过物理方式测量平台位移，因此不会被干扰或攻击。可以说，在应对电子战方面，INS目前可能是最安全的导航方案之一。”
但布鲁耶也强调：“没有完美的系统，任何技术都有局限性。因此，需根据任务需求与作战场景，灵活组合不同来源的数据。例如，若用于无人机，重量会成为限制因素——无法搭载高精度（且体积较大）的INS，因此需选择替代方案。这本质上是在‘可用性、成本、精度’三者间寻求平衡。”
诺斯罗普・格鲁曼公司则指出，惯性导航解决方案能提供“高度抗干扰”的导航能力，“同时可作为GPS的独立校验手段”，阿灵顿表示。“我们产品组合中的典型案例是LR-500四质量陀螺（QMG）惯性测量单元（IMU）——这款小型IMU（重量0.35磅，体积6.3立方英寸，功耗2.5瓦）可将惯性导航的优势拓展到更多平台与场景，同时具备部分‘嵌入式GPS/惯性导航系统-现代化型（EGI-M）’的惯性导航特性，为GPS提供更强保护。”
阿灵顿补充：“此外，诺斯罗普・格鲁曼正为多款PNT系统升级‘军码（M-code）’能力，例如为美国海军研发的首款机载导航系统LN-251M。相比标准民用GPS信号，M-code提供更鲁棒、抗干扰的导航信号，安全性更高，能为军事行动提供增强型PNT能力，其先进加密技术可为军方用户提供更可靠、精准的数据。”
“我们的下一代PNT系统已在美国空军与特种作战司令部（SOCOM）进行飞行测试，”他介绍，“LN-351嵌入式GPS/惯性导航系统-现代化型（EGI-M）是一款先进导航系统，整合GPS与惯性技术，飞行员可根据面临的威胁环境，选择可靠、精准的PNT数据。EGI-M能应对其他导航系统无法抵御的威胁——即使在GPS信号被干扰、破坏或阻断的空域，也能维持作战能力，确保关键任务获得不间断的实时PNT数据处理支持。”
阿灵顿还提到，EGI-M的模块化架构支持“多传感器快速集成”，以应对不断演变的威胁；此外，诺斯罗普・格鲁曼计划推出“软件定义的M-codeGPS接收机”，可通过快速更新软件，应对新型威胁。
先进导航公司则专注于导航战的“防御应用”。肖表示：“在当前对抗性作战环境中，核心需求是‘即便面临日益严峻的干扰、欺骗与系统阻断威胁，仍能不间断获取可信PNT数据’。我们提供‘自主可控的韧性导航技术’——当GPS等传统系统受扰时，可保障任务连续性，确保作战能力不受影响。”
“真正的导航韧性不能仅依赖GPS，因此我们研发并验证了‘惯性导航与激光测速融合’的混合导航系统，在GPS拒止与对抗环境中表现出卓越性能。”肖介绍，该解决方案基于“多层级惯性架构”，结合智能软件与模块化多传感器方案，即便在信号受扰的最复杂环境中，也能维持可信PNT能力。
“导航能力必须领先于威胁演变。为在对抗性、动态环境中保持可靠定位，军方需采用‘软件定义系统’——无需重新设计硬件，即可通过快速软件更新适配威胁。这种方案能为特定任务提供灵活性、精度与韧性，对自主性、态势感知与作战成功至关重要。”
展望导航战的未来，埃尔比特系统公司的发言人认为，主流与替代PNT解决方案需进一步降低“尺寸、重量、功耗（SWAP）”与成本：“低SWAP特性可使其集成到导弹、炸弹或喷气式战机上；有效载荷需具备高复杂度，通过不同算法应对不同威胁，并优化人工智能技术，支撑下一代能力。” 泰雷兹集团的布鲁耶则指出，导航战市场将继续呈现“替代导航方案兴起”的趋势，包括LEO与MEO卫星星座的应用，以及“视觉导航”技术的发展——但他强调，视觉导航可能受战场遮蔽物（如烟雾、尘埃）影响。 布鲁耶还提到，惯性导航系统（INS）技术将受益于“量子导航”领域的重大突破，尽管这一技术至少还需一二十年才能落地：“量子导航精度极高，这意味着未来导航将更多结合不同数据源，实现多传感器、多源数据融合。但‘权衡取舍’始终存在，这是我们对未来的判断。” 诺斯罗普・格鲁曼的阿灵顿认为，未来十年导航战策略将呈现“多维度融合”特征：“整合前沿技术、加强国际合作、聚焦‘对抗环境中PNT系统的韧性与鲁棒性’。随着敌方导航战战术演变，我们的反制与缓解措施也将同步升级，确保美军维持导航优势。”
市场展望：
阿灵顿还强调了公司在“新兴技术领域”的投入，包括量子导航与高超声速技术。2025年5月，诺斯罗普・格鲁曼宣布其“先进高超声速技术（AHT）惯性测量单元（IMU）”已成功完成两次飞行测试。该公司未透露测试地点，但声明显示，测试使用了斯特拉托发射公司（Stratolaunch）的可重复使用高超声速“魔爪-A”（Talon-A）飞机，搭载半球谐振陀螺（HRG）。
声明称，此次飞行测试是“重大成就”——因为高超声速环境极为恶劣，技术需承受地球大气层边界内的巨大作用力。阿灵顿补充：“在近期飞行测试中，我们的AHTIMU在高超声速条件下表现出色。这类测试中承受的巨大作用力，模拟了未来更具挑战性的环境，对PNT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此外，我们在量子传感技术方面也在不断突破，旨在研发世界级下一代导航工具。量子技术将显著提升传感器的‘定位、同步与探测’能力，帮助客户精准确定自身位置、规划行进路线，或定位目标信号源。”
最后，先进导航公司的肖警告，随着导航战威胁持续演变，行业必须不断提升导航能力：“增强PNT基础设施韧性不仅是技术必需，更是战略要务。传统上，军方在整合新技术时面临诸多挑战，包括合同义务、严格出口管制、集成难题，以及对老旧系统的路径依赖。”
“随着电子战威胁与政治不确定性加剧，全球军方需采取更积极、更具战略性的多国合作模式——构建‘开放创新、互通兼容’的跨境生态系统，实现不同盟国及其制造商的系统与组件无缝集成。”
“如今军事行动日益复杂，覆盖陆、海、空、天多域，因此‘替代PNT技术’对确保任务成功至关重要。构建韧性，刻不容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