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太空领域竞争愈演愈烈，太空军事化进程明显加快，太空已成为大国博弈的新焦点。对太空的严重依赖性和太空资产固有的脆弱性使得太空威慑困难重重。美国作为太空强国，从太空系统中获益最大，太空领域的对抗对美国的冲击也最大。为应对日趋复杂的太空环境，美国针对性调整太空威慑战略，通过与核威慑、常规威慑和网络威慑等紧密结合，提升整体威慑能力。

由于太空能力和太空战略环境的差异，不同国家对太空威慑的概念理解有所不同。

美国致力于对本国太空资产的保护

美国智库史汀生中心在《太空威慑框架》（图1）中将美国太空威慑定义为：利用一切手段慑止针对美国太空资产及保障太空业务的资产进行破坏的行为。保护美国的太空资产免受攻击，保证美国太空系统的稳定性是当前阶段美国太空威慑的主要战略目标。

图1 《太空威慑框架》

美国天军（USSF）太空作战部长钱斯·萨尔茨曼上将从2022年上任以后，通过一系列“指挥官笔记”，着力塑造天军的文化和作战理念，强调天军的职能定位由传统的信息支援逐步转向独立作战。萨尔茨曼上将指出，太空控制现已成为天军的首要任务，并在天军高层会议中公开讨论了在未来冲突中摧毁对手国家卫星的计划和进攻能力，这种公开姿态反映了天军对其战斗角色的新定位。随着天军能力提升和职能定位的变化，美太空威慑的内涵和外延也在悄然变化，太空威慑的战略目标不仅强调对太空资产的保护，还强调作为一体化威慑的一部分，利用强大的太空优势给其他作战域赋能，增强美国整体威慑效能。

俄罗斯通过反制对手的太空系统

来控制态势升级

俄罗斯将太空视作一个作战域，认为对太空的严重依赖是美国致命弱点之一。俄罗斯通过反制美国的太空系统，可以辅助实现其作战目标。俄罗斯设想使用各种地面、空中和太空系统来扰乱或摧毁敌方航天器和地面基础设施。近年的地区冲突中，多型地基太空控制系统投入实战，包括用以干扰GPS信号的“居民”（Zhitel）系统和波列-21（Pole-21）系统、用于干扰通信卫星的提拉达-2S（Tirada-2S）系统以及用以快速定位乌军“星链”（Starlink）终端的“白芷”（Angelica）系统等。

法国试图增强空间态势感知和防御能力

法国的国防太空战略旨在确保国家在太空的决策和行动自由，涉及整合空间态势感知能力、被动和主动防御措施以及有限的重组能力。法国于2024年3月在图卢兹国家空间研究中心举行了阿斯特里克斯-2024（AsterX-2024）演习，演习采用背靠背方式，由美军担任假想敌部队，日韩两国直接参与。演习的目的主要是提升应对太空威胁能力、促进国际合作与协同、检验法国太空司令部及其他参与国太空指挥控制体系的有效性等。

日本成立专门部队负责太空领域行动

日本没有公开的进攻性反太空能力，其第一支太空行动中队成立于2020年，任务是提供“持续监视能力”。同时，日本自卫队宣布，为了“确保从和平时期到武装突发所有阶段的太空使用优势”，它将综合施策，破坏对手的指挥、控制、通信和信息获取能力。2022年3月，日本航空自卫队在府中基地成立宇宙作战群，负责卫星运营维护、空间态势感知应用以及参与军事演习、国际合作、情报共享等任务，目前宇宙作战群已建有6支部队，职能任务分配逐步规范，太空兵力编成初具规模。

印度试图提升其在太空领域影响力

印度于2019年开展破坏性反卫星武器（ASAT）试验，这是为了在国家太空系统面临越来越大威胁的情况下，通过ASAT导弹试验提供可信威慑信号，加强太空威慑能力。近年，印度航天技术快速发展，太空领域活动频繁，先后发布《印度太空政策2023》《航天领域外国直接投资政策》等政策，制定具体措施，鼓励外资和民营资本参与航天活动。

太空威慑行为具有隐蔽性

太空威慑与核威慑明显不同，核威慑显而易见，而太空威慑则相对隐蔽。核武器因其产生的巨大效应而广为人知，相比之下，破坏太空资产的试验或行动很少大张旗鼓地开展。另外，核武器已实战部署，超级核大国可在短时间内发射大量核弹，而太空武器尚未成规模部署，作战能力有限。太空威慑行为的隐蔽性还体现在攻击手段隐蔽、部署位置隐蔽、行为伪装隐蔽和信息传递链路隐蔽等方面。

太空威慑效果难以评估

由于太空环境的复杂性和部分太空攻击手段的隐蔽性，对攻击的溯源归因存在很大难度，难以判断造成太空系统失效或降级的原因是自然事件还是对手的敌对行为。同时，太空威慑是整体威慑的一部分，需要其他领域紧密配合，综合施策，单一太空威慑行动的威慑效果很难精准评估。

以美国《太空威慑框架》为例，该框架试图从时间、事件、位置、多域、武器类型等维度对太空威慑的效果进行评估，衡量一个国家的太空威慑行动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对手的决策。但威慑的目标随着冲突烈度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无论哪种评估方式，都存在很大的局限性。

威慑行动具有局限性

大部分太空对抗行为溯源困难、效果可逆，向对手太空体系发动非破坏性攻击，可降低其危机反应能力；当冲突持续升级，对太空体系发动破坏性攻击利益与风险达到平衡点时，威慑效应递减，此时一些高价值、低密度的太空装备均可能成为被攻击目标。

执行惩罚性威慑时，具体的惩罚行动很难实施。美国防部时任副部长道格拉斯·洛韦罗表示，相比惩罚性进攻手段，美国更需要拒止性防御手段来慑止针对美国太空资产的攻击行为。

威慑效能具有非对称性

传统威慑中，威慑双方实力比较对称，互相拥有向对方发起第二次攻击的能力，双方通过“相互确保摧毁”或“相互确保生存”保持对等威慑。而在太空威慑中，威慑双方的实力往往不对称。太空实力越强，遭受攻击时受到的损失越大；太空实力越弱，越倾向于率先发动攻击。

二战以后，航空航天技术加速发展，人类开始尝试和平开发利用太空。同时美苏战略博弈加剧，冷战开始，太空威慑雏形开始出现。此时太空力量是国家综合实力的象征，主要服务于两大阵营的意识形态领域斗争，没有实际的军事用途。苏联率先将卫星和航天员送入太空，美国则率先完成飞船太空交会，并完成登月壮举。随着太空战略环境的不断变化，美国太空威慑的战略目标也在不断变化。

冷战时期：主要慑止对手核打击

冷战时期，太空技术开始发挥军事用途，美国多次进行反卫星武器试验和太空核试验，太空威慑与核威慑紧密结合。通过部署太空侦察与通信卫星，实时侦测对手的核活动，确保能迅速发现并摧毁对手的核目标，有效慑止对手的核打击意图，确保美国核力量的生存与指挥控制，确保国家战略安全。该时期美国的太空威慑目标主要是慑止对手的核打击。

海湾战争后：主要慑止对手常规武器打击

20世纪90年代初，太空威慑脱离核威慑，形成相对独立的威慑体系。海湾战争中，太空力量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多国部队动用各类型共72颗卫星，为联合部队提供全面的信息支援，使其掌握实时战场态势，取得单向透明的作战优势。此后，太空力量开始通过侦察、通信、导航、气象、指挥控制等功能支持常规作战。该时期太空威慑的战略目标是慑止对手常规武器打击。

新世纪：主要慑止对手对美国太空资产的打击

进入新世纪，太空技术迅猛发展，开始在军民商各领域发挥重要作用，太空领域不断有新的实体参与竞争。美国适时出台《国家太空政策》，首次对太空威慑这一概念进行了阐释。太空威慑战略目标开始转向对美国太空资产的保护。

近年：被纳入“一体化威慑”以应对大国竞争

近年来，随着全球安全环境的变化和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调整，美国相继提出“跨域威慑”“一体化威慑”等概念。2022年，美国正式出台“一体化威慑战略”，通过强化天基态势感知、发展多样化反制手段、推动多域联合作战等方式，立足美国政府各部门、盟友与合作伙伴的通力合作，协调国防部内外资源，形成可靠、灵活和强大的威慑能力，多域威慑力量共存发展、互补融合，以应对新形势下的大国竞争。

随着冲突烈度的不断升级，太空对抗行为的收益逐渐增大，慑止效果逐渐减弱，需要构建一个立体融合的战略来综合多种拒止手段和惩罚措施，取得预期的威慑效果。

太空作战集物理域、网络域、认知域于一体，太空威慑行动必须充分考虑物理域、网络域和认知域的紧密耦合和相互影响，体系施策、一体应用，实现威慑效益最大化。

物理域威慑

1）太空力量展示。和平时期和冲突早期，策略性展示美航天发射、导弹预警、态势感知、天对地动能打击、高能激光毁伤、大范围电磁脉冲毁伤、地基卫星通信对抗等能力，将威慑信号传递给潜在对手。2025年3月8日，美国可重复使用无人航天飞机（X-37B）时隔434天重返地球。作为一种太空作战平台，X-37B承担反卫星作战、侦察卫星部署、太空技术试验等职能，具备很强的战略威慑能力。

2）太空军事演习。当太空力量展示的慑止效果降低时，美天军组织太空军事演习，实施包括近地卫星防御、失效卫星应急处置等在内的太空军事行动，对外显示太空力量的当前态势和作战决心，展示夺取制天权的手段和能力，迫使对手知难而退。2024年，美太空司令部与天军分别举行了“全球哨兵”（Global Sentinel）、“太阳神鹰狮”（Apollo Griffin）、“太空旗”（Space Flag）等演习共7次，并参与多次联盟联合演习，演习强化太空任务综合筹划和联合指挥等实战问题研究。

3）太空力量投送。当冲突烈度明显上升时，太空力量展示和军事演习的慑止效果进一步降低，美国通过太空力量投送，提高威慑强度。通过合理配置太空力量，迅速调整天基力量结构布局，形成战略威慑态势，应对冲突。2025年2月18日，猎鹰-9（Falcon-9）可重复利用火箭成功实现跨国回收；2月27日，搭载月球着陆器“雅典娜”（Athena）的猎鹰-9火箭在肯尼迪航天中心发射升空。美国大力发展的可重复使用运载火箭技术和先进的航天器设计与制造技术，能让其对手产生关于太空攻击效果方面的疑虑。

网络域威慑

随着天基互联网的加速发展，以网控天成为非对称制衡、对抗对手太空系统的重要作战样式。

1）示形威慑。通过向国际社会公布对手核心网络节点，塑造对潜在对手天基信息系统和核心网络刺探渗透、干扰破坏、入侵毁瘫等多重能力，使对手预判挑起事端将产生的严重后果，从而遏制冲突发生。2024年10月14日，由国家计算机病毒应急处理中心和360数字安全集团联合发布的“伏特台风”调查报告显示，美国依托其互联网建设中的优势，把持全球重要海底光缆，建立7个国家级监听站，对光缆中传输的全量数据开展数据窃取和解析。

2）警示威慑。明确发出可对潜在对手关键网络系统实施攻击的威慑信号，使对手认识到可能付出的巨大代价，被迫放弃企图。拜登政府2023年发布《国家网络安全战略》，将“打击和摧毁威胁行为体”作为网络安全战略的主要政策，对潜在对手发出明确威慑。

3）惩戒威慑。局势持续恶化，战事可能一触即发时，通过低强度网络攻击行动遏阻对手铤而走险，同时做好由慑转战准备。美国网络司令部时任司令保罗·中曾根表示，美国网络司令部的专家早在2021年12月就被部署到乌克兰，针对俄罗斯进行“进攻性和防御性的网络行动”；美国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曾公开鼓动美国黑客对俄罗斯进行网络攻击。

认知域威慑

认知作战涉及信息战、心理战、舆论战等多个方面，通过改变对方决策者的认知，降低其战斗意志。认知作战贯穿战争的所有阶段，认知域博弈也贯穿太空威慑始终。

1）发布太空政策。美国发布《国家太空政策》《国防太空战略》等政策性文件，宣布美国将所有太空资产视为国家的核心利益，任何对美国太空系统的攻击行为将被视为侵犯主权，美国将选择合适的时间、地点、方式和领域做出蓄意回击，试图对潜在对手形成常态威慑，同时为惩罚报复行为建立法理依据。

2）发布攻击溯源结果。美国通过建设“快速攻击识别探测报告系统”、建立星间激光通信链路等多种手段，结合先进的地面数据处理和分析中心，快速获取攻击告警、威胁识别等信息，提升卫星的攻击溯源能力。溯源能力的提升可以增加实施报复的可能性和可信性，从而慑止潜在对手对美国太空系统的行动升级。

3）推动军政民商盟太空力量融合。美天军积极推进与情报界和政民商盟太空力量深度融合，包括国家侦察局、国家安全局等情报界太空力量，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和联邦航空局等政府机构，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和洛马（LM）等商业公司，以及英国和加拿大等盟友。美天军通过太空力量融合实现降本增效，提升太空体系弹性，同时增大对手攻击美国太空资产的政治成本和舆论风险。

太空威慑起源于二战后的美苏争霸时期，美国太空威慑的战略目标一直在随着国际战略格局的变化而变化。世界各国对太空威慑的理解不尽相同，而新技术的涌现正在不断丰富太空威慑的样式。未来，基于混合博弈的信息化/智能化局部战争作战域更加多维、平战界限更加模糊、作战样式更加复杂，单一的太空威慑很难达成慑止对手的目的。美国推出一体化威慑战略，推动从“太空资产保护”到“主动太空控制”的战略转型，强调“跨域整合”与“全域拒止”，通过整体运用多域威慑样式，增强威慑弹性，提高太空系统的稳定性，收获来自太空域的稳定支持。